鲲游得不急不缓,留在原地那些人,却瞬间就没了踪影。
海中的许多鱼近前来,伴着鲲游弋,许星定睛去看,不止鱼,还有几人长的艳丽水母,海草修成的柔软水灵……
所有见过没见过的,奇妙美丽的物种。
它们追寻着鲲,随时有追不上的被落在身后,也时刻有新的生物投身而入。
渐渐的,生物们的形状开始变得朦胧,再接着,一切都模糊不清。
四面八方,触目所及,只剩瑰丽的斑斓色彩。
耳边传来细微的声音,有人站起来,走到她的身后。
许星没有回头,身后的人似乎纠结犹豫了很久,才赧然低声道:“先前……多谢道友援手,帮在下要回符信。”
许星继续擦着自己的剑,头也不抬:“嗯。”
这是个十分冷淡的态度,却让不擅交际的姚断禹骤然松了口气。
他正努力想着能再说什么表达谢意,眼前却忽而一亮。
脚下的触感变得柔软,低头看去,那里覆着暗金的羽毛。
鲲不知何时变做了鹏,而他们,踩着鹏的尾羽。
鹏载着他们,破海而出。展翅遮天,轻轻扇动,他们身下,就从无边无际的海,变成郁郁葱葱的树林。
许星看准时机,翻身从空中跃下。
从来不会停歇的鲲鹏,这次却载着流月,落在林外,化作一只如臂长的鸟儿,蹭着流月的手,离情依依。
流月怜惜地抚摸它,身边围着一群不肯散去的修士,惊叹声此起彼伏。
许星握着自己的剑,没有分给身后一丝注意,步伐沉稳地走进深林。
她没有时间可以浪费。
当年她被执事弟子拖着丢进乱葬岗的时候,浑身经脉骨骼尽碎,灵根也破败不堪,灵气逸散,几乎已经是个死人了。
但她终究还是没有死。
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红裙女子救了她。
那是一个艳极、妩媚极的女子,美得眉眼间染着妖气,身后舒展着九条狐狸的长尾。
女子将法力输进她体内,吊住她的命,又往她怀里塞一柄短剑。
做完这些,她的一条长尾便碎成齑粉,消散在空气中。
女子不以为意地拍拍她的脸,笑吟吟地说:“这些法力能保你三百年不死。小东西,别让我失望哦。”
三百年之内,她找不到重铸身躯的办法,就要死了。
今年,是第二百九十八年。
山海秘境甚少现世,这片深林上次迎来客人,已是许多万年前。树大得罕见,随意举目一望,都是几人合抱的古树,高耸入云。
但林间倒并没有被繁茂的树冠挤得暗无天日,每棵树的树冠之间,客气地留下一丝缝隙,阳光洒落,空气里微尘浮动。
许星走在林间。落叶堆积得很深,踩下去有如泥沼,有时没过她膝盖,也有时只没过小腿。
她其实并不知要往哪里去。
正清宗传承多年,即使神秘如山海秘境,关于龙泉常出现在哪,他们也多多少少有些讯息。
但她没有任何消息。
她没抱希望。
但她也并不难过,时光荏苒,她已经没有很强烈的求生欲,甚至觉得死亡是一件很安宁的事情。
之所以不放弃,大概只是处于一种微妙的,普罗大众常有的心理——来都来了。
手中的短剑,突然又震动一下。
自从到这个秘境附近,它活跃得超出常理。
许星低眼,剑上传来一阵微弱的力气,似乎要带她往哪里去。
她没有迟疑,握紧剑,顺着剑牵引的方向走去。
剑引着她,一路行往林深处。
许星走了许久,没有遭到任何袭击,平和得诡异。
树愈发粗大了,也愈来愈密,身边出现一条细细的溪流。
脚下的触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,许星蹲下身,将厚厚的落叶推开,露出下面黑褐的淤泥。
她伸出手去,擦那些淤泥,一层一层,擦了许久,露出泥下的地。
地面冰凉,是金属的质感,泛着银光。
许星眨眨眼,撕下一块衣角,擦干净手上的淤泥。
大片大片的金属半圆地面,是龙泉所在的地方附近,显著特征之一。
短剑带着许星,循溪而上。
林间渐渐起雾,灵气也浓重起来,他们转过一个又一个弯,眼前蓦然出现一座巍峨不见顶的山。
山前的深林里,有一株巨大的植物,顶端是一朵半合拢的红色花苞。花苞也巨大,看着可以盛进十几个人也毫不费力。
山拢在流动的浓雾中,间或滴下几滴水,落进花苞里。
许星掐诀,御剑飞到花苞沿上,看见花苞之中,蓄着一汪晶莹的,泛着微微金光的泉水。
龙泉。
事情实在来得太过顺利,许星一时有些犯怔。
她轻轻地呼吸,手里的剑又震动起来,好像在催促她。
许星垂眸看剑,突然将它捧到唇边,隔着遮面的白绸一亲。
本在震动的剑立刻便停住了,像是僵硬。
许星突然想要笑一下。她试了几次,白绸下的唇角艰难地动了动,最终扬起一个古怪的弧度。
她将剑反手握住,纵身跳向花苞内。
远远的,林中倏尔传来一声女子的喝止:“不许进去!”
许星置若罔闻。
女子的声音因急促和恼怒而显得有些尖利:“拦住她!”
就在这话出口的下一刻,半开的花苞骤然合拢,即将接触到的水面消失在许星眼前。
林中参天的树木,枝桠疯狂生长,无数粗长的树枝,挟着呼啸的风向她抽来。
连地上的枯叶,都汹涌地滚起波涛。
这个安宁的深林,一瞬间对她充满敌意,整个世界齐心协力置她于死地。
许星神色不动,横剑挥出,剑光斩断树枝,划破落叶,砍在花瓣上,留下深深的印痕。
她连出三剑,花瓣只剩近乎透明的薄薄一层,天上却忽而飞来乌压压的鸟族妖兽,不要命似的,群冲向她。
许星应接不暇,被蹭一下,出剑的动作慢了一瞬,下一刻,就被铺天盖地的枝桠击中,倒飞着砸出去。
许星撞断许多根树,咳出一口血,又咽下去。
青鸟从远处疾驰而来,少女从青鸟背上跳下,落在花苞上。
她抚摸花苞,花苞便温驯地绽开。
流月心有余悸地弯下腰,鞠起一捧璨金的水,露出娇憨的笑意:“还好,我赶上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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