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姚仕江在越州的差事办得如何?”元修进书房前想起此事来,在门口问道。
孟三回过神来,一脸鄙弃的神色,恶狠狠地道:“他敢办不好!”
当初呼延昊趁盛京大乱劫走了暮青,王军半路上与他分道而行,被俘获后扣押在了越州。元修非但没下杀令,反而以礼相待衣食不缺,还派了姚仕江去盯着。
孟三一直想不明白此举图啥,只隐约觉出从那时起,元修就在布一个局。
步惜欢放走呼延昊,元修计杀呼延昊,两个名扬天下十载的男子千里博弈,所指之处不在大兴关山,而在天下格局。
孟三看不透,也不敢想今后。
“那就好,传令去吧,顺道送一道密令给上陵,让沈明启依原计行事。”元修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,淡凉如水,似乎弈政比兵策容易,信手拈来,太过无趣。
孟三不知原计,也没再问,当下遵是,办差去了。
元修进了书房,桌上掌着盏孤灯,烛泪已浓,火苗高跃,晃得手札上的字如飞凤起舞,像极了她,纤细却刚烈不折。
阿青,吏治清明,天下无冤,我也能给你。
回来可好?
男子轻轻地抚上手札,一字一字,仿佛能触摸到女子挑灯夜书的一情一景。
皎皎月光笼着庭树,风枝和影探入侬窗,叶梢儿俏白,乍一瞥,如见琼花。
人生二十七载,曾求长枪烈马戍边去,却换来至亲相残孤身一人,曾求一人相随相惜,那人却芳心旁许。天下如此之大,竟无一方可容他怡然憩歇之处。
月色如此美,却无人共赏,月满人缺,要这满月又有何用?
求而不得,何处圆满?
元修定定地望着树梢上的圆月,不知何时凉了目光,屋里忽然生了风,灯台啪的一声翻落在地,几滴烛泪溅在墙角,艳红似血。
你想要多大的天下我都能给你,只要你回来!
我绝不许你渡江而去!
*
啪!
安平侯府西后园的偏厢里也传来一声碎音,候在园外的丫鬟小厮瞄了眼厢房,却竖着耳朵也听不清屋里在说什么。
屋里,冷水茶渣泼湿了女子的莲裙,沈问玉瞥了眼地上,嘲弄地道:“妹妹屋里别人喝剩的残茶冷水,兄长自是喝不惯的,不过,再过些日子,侯府上下怕是连残茶也喝不上了。”
“休得胡言!”茶水泼湿了沈明泰的衣衫下摆,他却顾不上,只是盯着沈问玉,仿佛今夜才认识她。
观兵大典那日朝局大变,至今已有月余。这时日里,京城中到处都在重建,没人再提起和亲之事,辽帝在观兵大典上的悔婚之言让安平侯府成了笑话,堂妹自然受了牵连。她原本搬去了东厢,住在他嫡长姐出嫁前的闺房里,衣食用度皆比照着老封君来,可谓风光无比。老封君还以为把她从江南接回来是对的,哪想到好景不长,堂妹未嫁遭弃,老封君气得中了风,那天圣上夺宫弃城,京城里兵荒马乱,谁也不敢出府去请御医,老封君熬到半夜,一口参茶没咽下去便睁着眼睛去了。
府里新丧,却连个来灵堂敬香的宾客都没有,老封君出殡时城中戒严人心惶惶,更无人来送灵,府里挑了个大清早的时辰,想趁着街上人少时将棺椁抬去祖陵下葬,却没想到城门查得严,守卫竟连银子都不收,执意要开棺查看!
老封君走得匆忙,身后之事又受了辱,府里将此事怪在了堂妹头上,把她从东厢撵回了西后园。
这几日眼看着要到老封君的七七祭日了,昨儿府里商量着祭日一过就将堂妹送进后园的小佛堂里去。府里的小佛堂是犯了家法的女眷带发修行之所,对外说是人在佛堂里吃斋念佛抄经悔过,但只要是进了佛堂,没有能活得久的,不是悔责过深绝食而亡,就是郁郁而终。说白了,后园那座小佛堂是处阎罗殿,也是侯府的遮羞布,府里有身份的女眷犯了大错便以带发修行的名义暗中处决,以保住侯府的脸面。
府里不能再容堂妹,她在府中一日,府里人就要跟着她受辱,早早绝了她的性命还能得个刚烈之名。
此事是昨夜定的,今晚堂妹就请他来叙旧。他并不意外,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,他以为堂妹想求府里怜悯活命,于是便以避嫌之由推脱不来,没想到丫鬟竟称堂妹所叙之事将事关侯府存亡。
一介女子,竟也敢言侯府存亡!
他心里不屑,但想到侯府深陷困局,连爹都一筹莫展,便抱着姑且一听之心来了,没想到进屋之后所听之事,竟当真事事惊心!
堂妹说了不少旧事——刘姨娘母子之死、盛京府尹郑广齐之女郑青然之死,以及她与英睿都督之间的旧怨新仇。
他着实没想到会听到这些事,也实在不敢轻信。
“为兄知道妹妹受了冷待心里有怨,但话可不能乱说。”沈明泰盯着沈问玉,想从她的神态里寻到破绽。他宁愿相信刚才那些事都是她为了活命而编造的,也不敢去想若是真的侯府会有什么结果!
刘姨娘母子死了便死了,不过是妾室庶子,两条贱命。但当年验尸的仵作竟是当今的英睿都督,元修若知此事,侯府定有灭顶之灾!
沈问玉将沈明泰变幻莫测的神态看在眼里,目光轻蔑,冷笑道:“我若有怨就不与兄长说这些了,大可自个儿去佛堂里了却性命,只待我死后不久,侯府上下到阴曹地府里相陪。你们把我不明不白地害死,自个儿也一样会死得不明不白,于我而言岂不快哉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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